教堂在没有人的时候才是最神圣，没有了生命体那无时无刻发出的声响之后，这里就更像是主降临人间的圣所了。
至少时烬是这样认为的。
安静的教堂大厅里出现了一阵破坏气氛的脚步声，那是金属腿靴踩在石头之上的沉闷声音。
好在此刻的教堂里面并没有什么礼祭活动也没有什么教徒在祷告，于是乎那沉闷的脚步声不但没有成为破坏气氛的存在，反而变成了独自演奏的美妙旋律。
没错，因为这声音在回响，时烬突发奇想地踏起了歌莉娅城中的传统舞蹈——『钢铁之花』，既有着动作上强大力道带来的粗犷也有着技巧上的柔软灵活带来的唯美气息，也是象征着那位出生在这座城市里的女圣骑士。
时烬当然也只是随着步伐踏了半曲，并没有张开双臂尽情舞动，而没有了舞姿的柔美呈现，这支舞蹈里那沉闷的脚步声似乎就只表现出来骑士们的坚韧，而没有体现出那一丝骑士精神里对人类的大爱。
“步伐很稳但却有些乱，应该是在跳『钢铁之花』吧？至于为什么双手紧背在其后，我想你应该是害怕自己那丑陋的舞姿玷污了这里的神圣——当然，你略显凌乱的步伐已经足够吵闹了。”
一道声音从那前往二楼的扶梯处传来，时烬连忙收起脚步，那带着律动的脚步声就此终结，只残留些许声音在这空荡的大教堂内部回荡。
“抱歉，一时间没有忍住就踏起来了，我为我这唐突的亵渎行为表示最深的歉意……”
“你的舞步也算是为我们的主增添些许乐趣——上来吧孩子，来我的房间里，不必低着头害怕，我们的主不会因此怪罪你什么的。”
那道声音像是在随着它的主人移动，在那位主教消失在那扶梯之后，时烬才敢抬起头看向那里，除了覆盖着的红布有些皱褶，似乎并没有其他迹象表明那个地方刚刚有人站在那里。
而那楼梯口对着不远处的房间已经打开了门，像是一位和蔼的神父在伸出手臂邀请你拥入他的怀抱。
那里应该就是圣骑士所说的会面地点，也是刚刚那道声音的主人所指房间。
“进来吧孩子。”
他的声音并不苍老，在时烬的印象里，那些教会里的家伙应该会比那些普通人多一层苍老之意，或许是因为他们身上那厚重的神圣感带给其他人刀这种错觉。
就站在门口的少年很是幼嫩，他有着一头黑发，不是很长但勉勉强强能抵到脖子边，颇有一种艺术的气息，还睁着他那美丽的绿色眼瞳看着那房间中间坐在椅子上的神父，有些忸怩不安。
“孩子，你有双漂亮的眼睛，哦——像极了歌莉娅的眼睛，你应该会是一位勇敢且善良的歌莉娅吧，过来，坐我旁边吧。”
神父说的话没错，那史书上记载着的歌莉娅也确实是一双漂亮的亮绿色眼睛，但时烬觉得这并不能说明他是一位善良的歌莉娅。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等到时烬靠近了神父后，他才敢慢慢转过头来仔细观察这位“牧羊人”：
神父不会超过四十岁，不然不会保持着这么年轻的样貌，他那优雅的金发被规整的梳好，身上的服装也没有一丝凌乱的感觉，再加之那张帅气的脸庞……
“您不像位神父，倒像一位贵族。”
时烬说道。
“曾经是过，孩子你这样一说我倒也感到忏愧了——这不正说明我依旧没有摆脱身上的那股腐烂的贵族气息吗？”
神父脸上那苦涩的笑容像是在自责，那贵族的礼仪和圣教的戒律重叠在他的身上使其成为了一位几乎挑不出缺点的“牧羊人”。
暂且不去讨论这位英俊的神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时烬现在只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邀请他来到教会做客。
“你或许也能猜到些什么，尽管我们并没有说明邀请你的理由。”
咯噔，时烬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半拍，就跟在教堂外那侧屋里一般。
“是因为科克尔吗？”
“是的，因为你的这位挚友。”
呼——
屋子里的窗户不知道怎么突然打开了，一阵夹带着秋意的冷风吹进来，让时烬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阳光也跟着照射了进来，洒在了坐于屋中央的神父身上，因为阳光的映衬，神父面向时烬的这一面变得有些阴暗，让人心生寒意。
此刻，时烬感觉不到任何神圣的气息。
“怎么了？”
神父有些好奇地问道，在那刺眼的秋日阳光映衬下，时烬甚至有些看不清那阴影里神父的表情。
“没……没什么，啊对，刚刚好像听见了那大门外驻守的圣骑士的声音，所以有些走神了。”
不过是谎言罢了，先不谈这里离庭院门口还有着不小的距离，就说说那些骑士，基本上都是沉默寡言的，哪里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圣骑士？门口的？哦，他们并不是圣骑士……也不能这样说，算是预备圣骑士，应该称他们为护教骑士。”
神父有些意外地没有察觉时烬那漏洞百出的借口，还很认真的告诉了他护教骑士和圣骑士的差异：
“总的来说，护教骑士在三年护教任务完成之后便可申请圣骑士考核了，如果成功通过便会离开教区前往培训圣骑士的地方，而一位护教骑士一生有三次考试机会，一年一次，如果三次都失败了，那么他将失去成为圣骑士的资格……”
“这公平吗？万一他们失误而导致三次机会都被浪费了呢……”
“如果一个想成为圣骑士的人连这三次机会都把握不住，那么只能说明他没有这方面的觉悟，那又何必勉强他成为一位没有坚定信仰的圣骑士呢？”
神父的语气还是那般平静，听不出来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时烬也闭上了嘴巴，确实，刚刚他有些冲动了。
给你三年，三次机会，如果你都没有做好准备，那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有成为圣骑士的觉悟。
“如果失去考核圣骑士的资格，那么他将成为正式的护教骑士，帮助各教区维持秩序，保护教徒和人民，”神父顿了顿，他扭头看向那边的墙壁，上面挂满了各种画，有一副描绘的便是护教骑士，“但他们同样忠诚而强大，不是吗？”
“这些话也就说到这里了，言归正传，这次叫你来是为了处理你挚友的问题。”
问题？科克尔他出了什么问题？换句话说，他一个朴实善良的少年能出什么问题？
“我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不听，但这张纸，你可能需要签一下。”
神父将一张黄纸从旁边的书柜里拿出并放在了桌子上，时烬走上前去拿起，标题赫然写着：
《关于科克尔·歌莉娅·克里萨斯圣骑士的审判决议书》
“什么东西，审判决议书？！这玩意是对圣骑士用的吗？这不是对那些异端分子才会有的东西吗？”
时烬感觉手里拿的不是一张黄纸，而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而且是一块即将伸向自己挚友的烙铁。
他的大声吼叫彻底破坏了这里的宁静，神父依旧那样平静，就好像他才是神圣的教堂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扰动他。
时烬大口喘着粗气，没有说话，只是用着他那双闪着宝石光泽的绿瞳死死地盯着在那阳光照耀下的神父。
他在害怕，在替那位被写上了审判决议书的少年害怕。
关于审判异端这方面的种种传闻总是不经意间流入人们的耳朵里，住在地下城里面的人们格外喜欢讨论这些，而那些流入地下城的《圣经》上也记载过一些古时的处决事件，看上去格外的冷酷且血腥。
于是乎那些听起来极其扭曲且可怕的行刑方式也就深深的住进了每个歌莉娅的心里，当然也包括此刻正不断颤抖着的少年。
时烬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起，耳边是那位神父对这件事情的描述，但是少年显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此刻正全神贯注于查看这份协议书上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
他希望能找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来证明这是一份无效的且虚伪的通告。
可惜他没有找到。
最后左下角是主教的署名，上面用一手漂亮的字写着“伍德·歌莉娅·大卫”，应该就是自己眼前这位神父的名字，而旁边空着的那一栏署名处……
就是要时烬他来签下名字的地方了。
“科克尔是位前途无量的圣骑士，年纪轻轻就能以高水准通过圣骑士考核，但让我们悲愤的是……如此一位放下了自己的家人与姓名的忠诚于主的圣骑士最后竟是一位异端，并在一处村庄处屠杀村民，恶行满贯。”
伍德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也算是他在时烬面前第一次出现感情波动，看来也是十分震惊和悲伤，像是在叹惋，也像是在宣判。
“你他**是在放屁！科克尔他怎么可能……”
“他已经认罪了。”
时烬手里的黄纸没有握住，随着空气飘回了桌上，气氛一度冰冷了起来。
背后的扶梯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铠甲摩擦带来的金属碰撞声，是护教骑士行动的声音。
“你们不必这般警备，请继续巡逻吧，这里只是一首小插曲罢了。”
伍德对着门外说道。
时烬没有回头，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背后那凌人的气场，压迫感直接撞上了他的背脊，一丝罪恶感慢慢爬了上来。
在这般神圣之地，他张嘴说了一句低俗的脏话。
等到那些护教骑士离开，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物，那种紧紧贴近身体的感觉很是不好受，再加之窗口不时有秋风吹进来。
一切都那么令人难受。
他只是一名地下城里的执法人员——不，应该称之为暴徒，他这样的家伙在经过严酷训练和掌握了非凡力量的骑士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就像地下城里居民房屋上安装的劣质玻璃，一碰就碎。
“请在这上面签下名字吧。”
“为什么我……我要来签署这些？”
伍德有些伤感地看了眼窗外，隔了好一阵子才回头回答道：
“科克尔是位可怜的孩子，他也是位幸运的孩子，但他——也是位可恨的异端。”
“关于圣骑士的裁决，流程极其复杂，等到了我们教区这一步，基本算是最后一步了，也就是说，科克尔离死亡只差一步——孩子你很冷对吧，坐过来点，我把窗户关上。”
伍德看了看有些发抖的时烬，起身把身后的窗户给关上了。
“那我有资格决定这一切吗？”
似乎听起来有希望，时烬那迷茫且恐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没有，你签下的名字只不过是这一切的终结，这最后的决议需要他的一位亲人签下。”
“我？”
时烬指了指自己，手指有些颤抖，他看着伍德神父的脸，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要选他，是因为他是科克尔的挚友吗？
但科克尔不是还有他的亲生母亲和妹妹在歌莉娅城中吗？那才是跟他有着最亲的血缘关系之人啊！
“他不是有妹妹和母亲……”
“她们拒绝承认科克尔是她们的亲人。”
“……”
时烬不敢相信伍德口中的话，即便是科克尔自作主张的抛弃了家人成为了圣教教徒，他的母亲对此悲痛欲绝，但他的妹妹，塞莉至少还是爱着他的，那种妹妹对哥哥的挂念和依赖还是依然存在的。
这是他曾经应于科克尔来往信件里面的嘱托前去他家中拜访得来的结论。
除非有一种可能……
“我不承认我是他的朋友，你这字，请不要找我来签。”
时烬把脸抬起，终于算是有点傲气在这里好好站着了，伍德那精致的面孔上难得出现了笑容，他说道：
“可惜这不是文字游戏，不然你们就赢了。”
那是一种极度不耐烦且阴沉的笑。
“如果你偏要这样做，那我可以先带你去见见科克尔，到时候你应该会明白的。”
见他？时烬心中那张幼年时的微笑脸庞浮现了出来。
见科克尔，去见他。
时烬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无论他签还是不签，他都必须去见一见自己的挚友。
“他在哪？”
“歌莉娅教区第三街区，审讯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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